Dufourspitze的冰隙迷宮
「四十七……呼……四十八……呼……四十九……呼……五十……呼呼呼呼……」
天開始光,我眼中只看到跟前的雪,耳際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。
「一……呼……二……呼……三……呼……四……」
究竟這雪坡甚麼時候才爬得完……
時間回到淩晨三點鐘,我掙扎着離開Monte Rosa Hut那張舒服到不得之了的床,去廁所梳洗一下就到大廳食早餐。
山屋的早餐基本上都只是得一款,就是又乾又硬的麵包和穀物早餐配咖啡或茶。簡單來說就是不會食得飽。食過早餐,拿了背囊,着好裝備,準備出發。
這兩日的登山客不多,昨晚晚餐和今早早餐都只是三四桌的人。而和我們一樣都是登Dufourspitze的,就只有另外一隊老外登山隊。印象中加上嚮導他們好像有五至六個人,其中有一個是女的,最易認的就一個是鬈毛的長髮男。他們托着一支攝錄用的重型三腳架,看來是要上山拍記錄片般的樣子。
由於我們沒有請嚮導,雖然老細以經驗搭救,但最輕鬆方便的方法,就是跟着老外走,那就不用自己找路,輕輕鬆鬆鄧梓峰。不過,很快我們就發現這個想法太天真了,因為那些老外的行軍速度異常地快,只是轉了個彎就已經失去了蹤影。
沒有老外,唯有食自己。剛開始的時候是岩石路段,所以連腳印都沒有留下。一行人來到一處大岩坡之下,漆黑中其實我也看得不太清楚,但感覺上方向是對的。大麻成一馬當先的爬了上去探路,發現可行後其他人亦跟着上了去。
一路望着Dufourspitze的方向走,沒多久就來到Crampons Point。一行人裝上冰爪,結了繩組,開始一步一驚心地在冰隙滿佈的冰原上行進。隊形上,帶頭的是老細,我排第二,接着是志偉和大麻成,最尾是阿賢。舉目遠望,在這個空曠的冰原上,老外隊無所遁形,就在遠處化成幾點光點(點解可以行得咁快!?)。冰面不同雪面,腳印不清晰,所以一行人仍然要食自己(其實這日結果全程都不知老外的路線是怎樣走的)。雖說是冰隙滿佈,但由於晚上氣溫較低,所以大部分都覆蓋着較厚冰雪,走起來其實比較「安全」。一行人跟老細左轉右轉繞過一些較明顯的大隙,時而大步跨過小隙,總算走過了這片冰原。
越過冰原,積雪漸厚,坡度也漸陡。我跟住老細慢慢往上行,正如前幾篇所講,在雪地上行走格外費力,我亦開始低着頭,集中精神,只看着被頭燈照亮的一圈白雪,默默地一步一步向上行。雙腳像機械般重複地提起、向前、落地,每次提腳都深深地吸一口氣,每次踏地都重重地把氣呼出來。
由於有老細帶路,所以我只是簡單地跟着走,而他每走一小段路就會稍為停一停讓我們休息一下。
「……四十七……呼……
四十八……呼……
四十九……呼……
五十……呼呼呼呼……」
「……四十七……呼……
四十八……呼……
四十九……呼……
五十……呼呼呼呼……」
我心裡一直數着,發現老細每走五十步就會停下來,跟在後方的我亦大概有個目標。就像做gym舉重般,現在則是五十步為一組,重複N組。而這個N的數值是多少,又或已經完成了多少,我沒有去想,反正心想着只要走完五十步就好了。
「……四十九……呼……
五十……呼……
五十一……呼……(咦!)
五十二……呼……(有尐唔妥喎!)
五十三……呼……(好停喇喎!)
五十四……呼……(老細你係咪數錯咗?T.T)
五十五……呼呼呼……(終於都停了!)」
好啦,正當我以為我已經成功破解了老細上山的節奏之際,我不得不承認只是我一廂情願,正確來說每組應該是「最少五十步左右」。
天開始光,染紅了後方的Matterhorn,望向遙遠的前方,老外隊的剪影出現在山嵴上,想不到會給拋離這麼遠。一行人繼續默默地向上爬,繼續五十步的輪迴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雪坡上有條很大的隙,一道冰橋橫越其上。冰橋大概兩米闊,六米長,斜向上地連接雪坡的斷層。由於冰橋有機會倒塌,為安全計,後方的隊員會防護着前方的人,逐個逐個地通過冰橋。過了冰橋,我們終於上到山嵴下的平台,這裡地勢稍為平緩,可以稍事休息。
休息過後就來到重頭戲了。遠看的山嵴坡度不算很大,但不知為何當來到面前時,就好像一幅牆般拔地而起。如刀刃般的山嵴,左右兩邊異常地陡峭,雪因風吹而變得有點硬而且帶點反光,似是一層薄薄的冰。如之前所講,這日攀登Dufourspitze的人很少,與之前在Mont Blanc登頂時被前方過百人「開闢」出來、鬆軟易行又寬闊的路相比,這裡的雪有點硬,雪面上只有淺淺一條應該是老外行出來的路,令人有點不安。
一行人跟着老細幾步一小歇地慢慢走上山嵴,未幾來到這一段山坡的頂部。前方出現幾個人影,不用多想都知係老外隊他們。不知道他們登頂了沒有,但看樣子他們是準備回程的了。他們停在原位,讓我們先過去。其實也就十幾米的距離,但這十幾米卻是我走過最危險的路!
老細先行我隨後,看着他輕鬆走過,我也沒察覺到有問題。但當我開始行的時候,我就覺得有點不妙。我把冰斧插進雪裡,發現插不進去,表面是雪的山嵴,原來只是披上一層雪的岩石!冰爪在岩石上容易打滑,想不到這山嵴居然是難度高的冰雪石混合地形。我小心翼翼、手腳並用地俯身前行,每一步都確定站穩了才走下一步。快將到達對面時,我赫然發現前方是一條兩三米長、卻只有一尺多寬的雪路,沒有任何可作扶手或支撐的地方,兩旁就是向下急瀉過千米的峭壁!我猶豫了一下,深吸了一口氣,一步踏出去……
(不知為何上載到YouTube後畫質只有320p,也沒有了聲)
當我去到對面較闊的地方站穩時,繃緊的情緒才稍稍放鬆。沒有機動遊戲的離心力,也沒有電影中令人緊張的聲效;剛才跨出去的那一步很踏實,周圍也一片寂靜,但所帶來的刺激卻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我回過神來,轉身防護後方的隊友過來,一行人或坐或站地在這冰雪石混合的小平台稍事休息。
前方的路稍稍回落後又再攀升,感覺上比之前更陡、更窄,閃閃的反光顯得那雪坡更險要。當我以為那就是峰頂時,老外隊告訴我們還有差不多還有兩小時的路程才到頂!我不知道老外們有沒有登頂,但他們在我過來了後不久就起程下山了。
老外走後,一行人商量了一下接下來要繼續上攀還是下徹。看一看錶,已經是十一點,山的另一邊雲層好像有點厚,而且越來越越近。為安全計,一行人決定到此為止,再休息一會就下撤。
下山和上山走的是同一條路,也就是說又要再走多一次那條有點恐怖的山嵴。不過不知是否因為有了之前的經驗,所以走回頭時沒之前那麼緊張。後面的人防護前面的人,一個接一個地走,然後下嵴回到之前休息的平台,前下方就是冰橋。過了冰橋,就回到那漫長的雪坡。
我回頭一看,山頂已經漸漸被雲層遮蓋,看來我們做對了決定,沒有繼續嘗試登頂。
下山的路似是比較輕鬆,只是會走到膝頭痛而已。有嘗試過用Glissading,但結了繩組做不了,唯有老老實實地一步步走。一行人順着山勢一路往下,不經不覺已走了一大半路程。忽然,前方的路開始出現裂縫,裂縫越來越大、越來越多,最後一條極闊極深的冰隙把前路完全截斷了!眾人第一時間想到可能走錯了路,我拿出GPS看了一看路線,發現是走得太過偏左了,去了冰川的另一邊,看來是剛才其中一條冰隙把路分開了兩邊 ,一行人不以為意所以走偏了。
要回到原路,需要回頭向上走一小段路。其實路不長,亦不是爬升很多,但由於已經走了十個多小時,所以真是有點舉步為艱。縱使千般不願上爬,一行人還是默默地蟻行回去。繞過那條件把雪坡分成左右兩邊的冰隙,一行人回到「正路」。正當以為一切難題已經解決,可以順利回山屋之際,沒走了多少路,眼前的景象令眾人看呆了眼!
今早上山前,即使是夜晚看不清楚,但走起來還覺得是一條寬闊平坦的冰雪坡。然而,眼前出現的卻是像被炸彈炮轟過、或是強裂地震過後的蒼夷!表層的雪因中午氣溫上升而溶化,露出了埋藏其下的冰隙,向着我們張牙舞爪。我看一看掛在肩上的GPS,路線和方向都是正確的。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障礙,唯有步步為營,小心的繼續走。
老細帶着我們在冰隙中左穿右插,時而繞道,時而跨過或跳過裂縫。但這裡就像迷宮一樣,走不了幾步就沒有路,又要走回頭再試。更甚的是有些未完全溶掉的薄冰,一踏上去就會穿,我跌跌撞撞地至少踏空了六七次。其中有一處,跳了過去後才發現原來腳下是一條獨立的大冰柱,似孤島般被冰隙圍繞着。而走在最前開路的老細亦比我們冒着更大危險,有一次更是雙腳都掉進了冰隙中!在他身後經驗較淺的我反應又慢,每次做防護都慢半拍,可幸最後都安然無恙。兜兜轉轉,一行人最終跨過了最後一條冰隙,回到冰川的邊緣,可以脫下冰爪,走上岩石堆砌出來的歸家路。(回到香港,打開GPS的記錄,發現原來冰隙迷宮只有約莫兩個半籃球場大小,但一行人卻花了半小時才能離開!)
我們休息了一陣就繼續上路。踏上石路,一切都變得相對地簡單。順着山勢向下走,望着Monte Rosa Hut的身影逐漸地放大,經歷十四小時,終於都安全回到去了!
我放下裝備,走進山屋的大廳,看見鬈毛長髮男和那個女的悠然自得地坐在廳中。
鬈毛長髮男:Oh~You are back!
我:Yea. Good to see you again!
鬈毛長髮男和那個女聽到之後大笑。
鬈毛長髮男:Are you OK? You look tired.
我:Yea, totally exhausted!
說完我就走去廚房買水。早在下山的半路我已把所帶的水都喝光了,有幾次甚至拿起地上的冰吃(雖然知道食冰其實不太好)。我拿起剛買的水起勢地喝,感覺有點怪怪的,有股氣向上湧,差點就把喝的水噴出來。原來買了支有氣的水,飲後快很易就嗝氣,下次還是不要買有氣的水比較好。
坐在山屋外舒舒服服地一邊曬太陽,一邊等食飯,回想這日發生的事,恍如隔世。雖然這次未能登頂,但爬這座山包括了攀石、過冰隙、行雪嵴,其實很有趣。未能完成的事,希望將來有日會回來完成它。
PS:夜晚的晚餐是肉醬意粉,我一個人食了四碟,嚇呆了旁邊的老外。